第3章-《第一夜的蔷薇Ⅰ:野蔓》


    第(1/3)页

    第3章

    我们有前世的羁绊,今生必定相遇。

    二月二十六日。

    深夜,漆黑的窗外飘着细雨。

    屋内很暗。

    只开着一盏台灯。

    夜风夹着雨丝吹动窗帘,吹得书桌上那张刚刚画好的设计图不时地翻动一下。那是一张彩色的画稿,寥寥几笔勾出一个倨傲冷漠的女孩子,暗红色的裙子,线条异常简洁,只在肩部有着具有建筑感的微蓬设计,却使得整个画面有了一种近乎凌厉的力量感。

    靠在窗边有一只发旧的牛皮纸袋。

    书桌前并没有人。

    剪刀的刀刃锋利寒冷,一下一下,将几份最新报纸中的一些新闻整齐地裁剪下来,然后仔细地分类贴到几本剪报簿中。床上堆叠着七八本剪报簿,手指慢慢在它们之上滑过,捡起其中最厚的一本。

    电视机的屏幕不断变幻着画面。

    正在播出的是一场在米兰举行的时装发布会,美丽的模特们一个个身穿霓裳行走在T型台,变幻的灯光,奢华的背景,台下坐满名流和明星,星海般炫目的闪光灯,喧闹美妙的音乐,光影切换得如梦如幻。

    纸页翻动。

    那本厚厚的剪报里,全都是关于同一个年轻男子的内容。屋内光线昏暗,手指停在的那一页,是那个年轻男子出席宴会的场面。

    照片中。

    对他含笑举杯的女子高雅美丽得犹如月下的百合花,而身材颀长的他半倚在落地窗前,窗外是大片盛开的蔷薇花,似乎能闻到夜的香气。站在阴影里,他的神情和面容看不清楚,只是微微低头,聆听那女子的说话,那女子望着他,目中如有柔软的星光。

    手指沉思地在那一页停留了很久。

    放下那本剪报。

    又从剩下的几本剪报中,挑出其中那本最薄的,只有两页,目光再一次扫过那些少得可怜的文字。

    这是关于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剪报。

    剪报中寥寥的内容里,除了他的名字,几乎没有其他任何信息。

    可是……

    手指久久地停留在那本极薄的剪报上。

    “虽然全球金融风暴来势汹汹,然而根基稳固、财力雄厚的谢氏集团,却趁此机会大力扩张业务,集团股票在国内和纽约股市连续十五天大涨,国内最新报收于每股一百八十元。”电视里的时装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传出财经新闻的声音。

    放下剪报。

    视线望向电视。

    “今天谢氏实业集团将正式签约收购国际顶尖奢侈服装品牌Brila和LC,此次并购之后,谢氏集团不仅在全亚洲继续巩固第一的地位,而且财团的总体实力也将挤入全球前三的排名。”

    屏幕的画面里是一栋足有五十层高的大厦,是本城地标性的建筑,橘黄色的“谢氏实业集团”的LOGO醒目异常,乌压压的无数记者将大厦门前堵得水泄不通。

    记者手持话筒对着镜头报道:

    “谢氏集团宣布,集团下一步的重心是打造真正属于自己的国际顶尖品牌,由谢氏集团来引导世界的时尚潮流,而不是始终跟在欧洲的身后……”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反复又思考了一遍,她终于站起身,走到书桌前。

    夜风将窗帘吹得烈烈扬起,有雨水灌进来。白光闪过,闪电撕破夜空,将屋内霎时映得亮如白昼,照亮她额头的发际线处,那道细长隐约的伤疤。一阵阵“轰隆隆”巨大的雷声,她静然不动,影子被暗暗的灯光在地面上拉得斜长斜长。

    拿起笔。

    她在设计稿的右下角签下两个字——

    “叶婴”。

    整整六年,被关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她已经不想再等下去。

    台灯下,压着一张飞往巴黎的机票,被吹进的夜雨微微打湿,阴冷阴冷。

    三月二日。

    她来到了巴黎。

    这座城市充满了浪漫和糜烂的气息,虽然从下飞机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下雨,却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香水的味道。买了一把宽大的黑色雨伞,她将画架支在四季酒店前面,一笔一笔将雨雾中的酒店绘入画中。

    巴黎四季酒店。

    她在杂志上看到过相关介绍,它被评选为全球最奢华的酒店。从外面看起来,除了有凝重的历史感,它似乎没有什么太过出奇的地方,她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留意那一辆辆开过来,停在酒店大堂门口的豪华轿车。

    果然是以奢华闻名的酒店。

    汽车皆是名车。

    出入的客人也一个个衣着讲究,非富即贵。

    将近中午一点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

    一辆黑色林肯房车从雨雾中驶来,缓缓停驶在四季酒店的门口。酒店的大堂经理亲自迎出来,另有一些似乎早就等候在大堂里的上流社会人士也纷纷迎出来,车门被门童弯腰恭敬地打开。

    远远的。

    她从画架上方凝望过去,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

    雨雾如烟,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颈脖处一条浅灰色的围巾,虽然背影有些消瘦,但身材修长,气质清俊,仿佛国画中淡墨的一笔,空灵而又遒劲。

    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跟在他的身后。

    她还想再多看一眼。

    那人已经被众人簇拥进了酒店。

    三月五日。

    她接近了他。

    几天来,雨一直下下停停,这天却渐渐收住了,还出了太阳。傍晚,她见到那年轻男子独自一人从酒店出来,坐着轮椅行驶在霞光满地的街道上。

    这是她最接近他的机会。

    前面几次,他都是直接从大堂门口乘车出去,回来时又被车直接送到大堂。她注意到他的轿车不再是第一天那辆林肯,而是一辆加长加宽,能缓缓伸出轮椅斜坡来的黑色宾利。

    很明显,他的身体非常不好。

    除了正装参加重要场合,他基本都是坐电动轮椅出行。刚到的两天持续阴雨、气温寒冷,她能看出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几乎每次她都能听见一阵阵压抑不住的轻咳声。

    此刻。

    当他自霞光满地的街道又慢慢折回酒店的时候。

    飞速地从画架旁抱起一些东西,她几个大步跑过去,挡在他的电动轮椅前。薄薄的霞光中,她半蹲下来,望向面前这个轮椅中的年轻男子,笑容灿烂,对他伸出右手:

    “嗨!你好,我是叶婴。”

    坐在轮椅中,这个年轻男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件黑色的驼绒毛衣,一条黑白碎格的丝巾偎在他的下颌,膝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棉毯。

    仿佛极少与世人打交道,他的面容显得清淡疏离,宁静高远,然而轮廓骨骼中却透出一股异常诱人的艳色,如同清冷冷的、带着异香的栀子花。

    轮椅停下来。

    抬起头,他缓缓望了她一眼。

    伸出的右手被晾在空气中,叶婴的笑容依旧灿烂甜美,仿佛并不在意。她又将手中的册子递向他,殷切地说:

    “我知道,您是谢氏集团的继承人。谢氏集团最近为了扩张高端时装品牌,正在全球招募优秀的时装设计师,对吗?我认我正是你们所需要的!这是我的设计稿,请您看一看!”

    橘红色的封皮,里面大约有二十张画稿,那是她为了他而精心准备的。

    他没有去接。

    “如果你想做设计师,”轮椅中,他声音平淡,“可以把你的设计图递到集团的人事部门。”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那声音很好听,比她想象中要低沉一些,但并没有虚弱无力的感觉。

    “可是,我不想从底层一步步做起,”她含笑望着他,笑容甜蜜,眼珠漆黑如深夜的雨雾,“我远比其他人要优秀得多,我希望能直接得到你的欣赏。”

    他似乎已没有兴趣再同她说话,驱动轮椅要绕过她身旁。

    “等一下!如果你不肯看我的设计稿,那么至少可以看一眼我特意为你画的这些画。”她又拦下他,手按住他轮椅的扶手,这次没有容他拒绝,她就直接拿出几张画稿放到了他的膝上,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说。

    眉心皱起。

    他苍白的手指终于拿起那些画。

    几张画里都有他,细雨中他穿着黑呢大衣走入酒店的背影,夜幕降临时他坐在轮椅中用手轻掩嘴唇咳嗽的模样。而她放在最上面的那张,还只是黑白的素描稿,轮椅中的他如同沐浴在万道霞光里,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透出的味道却是异常清冷的。

    “你知道吗?你很迷人。”

    半蹲在他的轮椅前,叶婴迷惑般地仰头瞅着他。

    原来他长得这么好看。

    在她收集的剪报中,连一张他的正面照片也没有,只有在一次时装发布会上,被其他人影叠住的他的暗暗的侧影轮廓。此刻,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她能感受到他的疏离和冷淡,仿佛他是禁欲的,可是,他的面容这样的清俊美好,淡色的双唇,被睫毛掩住的眼瞳,略微苍白的优美手指,让她忍不住细细地打量他。

    “可是为什么要坐轮椅呢?是身体不好吗?”

    目光望向他膝盖上的棉毯,她的语气中有遗憾和担忧。他恍若未闻,漠然地看毕那些画,递回给她。

    “就这样?看完了连一句评论都没有吗?”没有马上去接,如同多年熟稔的老朋友,她嘟了嘟嘴,“这样很没有礼貌哦。”

    能看出他眼底的不耐烦。

    但良好的教养使他无法将那些画稿直接扔到地上。

    她的笑容持续甜美。

    “画得很快。”

    终于他敷衍地回答了一句。

    “那么,你喜欢吗?画得快,也是一种优点,对吗?”她心中仍抱有希望。

    “不喜欢。”

    驱动轮椅绕开她,他淡声说。没有再理会她,他将那些画放回她的画摊上,然后驱动轮椅缓缓离开。

    “等一等!”她从身后喊他。

    他仿佛没有听见。

    霞光中,她对着轮椅中他的背影,毫不气馁地喊:

    “我在这里等你,已经等了好久,我会继续等下去,等到你正视我、欣赏我的那一天!”

    直到霞光中再看不到他的身影,笑容才从她的脸上渐渐收起,消失不见。

    从那天起,每天早上她都会将自己最新的画作送到四季酒店的前台,请酒店的工作人员将它们转交给那位坐轮椅的优雅男子。

    她不知道他是否会看。

    也许画根本送不到他的手里,就会被那个一直跟随着他的管家扔进垃圾桶。

    可是,她总要试一试。

    夜晚。

    四季酒店的露台。

    膝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棉毯,空气中有些凉意,轮椅中的年轻男子静静坐着,望向只有寥寥几颗星的夜空。

    久久地望着暗墨的夜空。

    他的面容苍白得清俊宁美,眼底是空洞的,仿佛那里没有任何生息,仿佛他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

    “二少,您的电话。”

    管家恭敬地捧着一只振动中的手机走过来。

    年轻男子依旧静默地望着夜空出神。

    管家将手机放至他身旁的圆桌,默默退下。手机振动了一阵子,静止下来。然后,又开始振动。如是反复地打进来。

    年轻男子微微皱眉。

    低头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他终于将它拿起来,刚一接通,里面就传出略带激动的声音:

    “二少?”

    年轻男子闭了闭眼睛,那些刻意想要忘记的事情,涌向他的脑海。胸口染上凉意,他的手指苍白,掩住嘴唇,低低开始咳嗽。

    “二少,您不能再留在巴黎了!”电话那端的声音有些焦急,“如果您一定要留在巴黎,至少让我或者谢浦陪在您的身边,最近从大少那里传出来一些消息……”

    夜风很凉。

    自露台上,他漠然地远远望出去,在酒店前的广场中,那个孤零零的画架依旧支在那里,昏暗的路灯下,那个孤零零的女孩子坐在画架后面,身上染着夜露,还在挥着画笔继续画着什么。

    每天每天。

    从早到晚。

    那个古怪的女孩子一直在那里,偶尔吃一只面包,喝一口水,有时垂着头打瞌睡,深夜中冻醒了就搓搓手,继续在画板上作画。短短几天,她就画了很多画,酒店服务生每次送过来,管家直接扔进垃圾桶。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