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 章|拔宜阳白起入秦 伤永诀张仪对局-《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1-1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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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此,本宫赐你一人,如何?”

    “不不不,”袁豹急了,迭声,“不是!”

    “你遇到了,是不?”姬雪目光如电。

    “这……”袁豹一咬牙,“是的。”

    “是谁?”

    袁豹勾头。

    “不能说吗?”

    袁豹依旧勾头。

    姬雪朝外叫道,“春梅?”

    春梅进来。

    “坐下。”

    春梅坐下。

    “本宫方才问袁豹的话,你可都听见了?”姬雪盯住她。

    “回禀公主,奴婢听到了!”

    “本宫问袁豹的话,同样是问你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早当嫁人了。你且说说,你可有欢喜的人?”

    “回禀公主,奴婢没有。”

    “没有就好。”姬雪转头看向袁豹,“袁豹,你年近半百,早当立室。今晨梦中,本宫见到苏子,他在挂念你的婚事,本宫也早有此心,决定赐你一女,望你一生爱她,不离不弃,白首偕老!”

    “娘娘……主公……”听到苏子名字,袁豹再也憋不住心中悲苦,放声大哭。

    “本宫赐你夫人,你哭个什么?”

    袁豹似也猜出什么,止住泣,以袖拭泪。

    “袁豹,”姬雪盯住他,“从洛阳到蓟宫,春梅一直跟着本宫,如白璧无瑕。你是苏子府宰,苏子知你。春梅是本宫侍女,本宫知春梅。本宫与苏子早有此意,将春梅赐婚予你,今朝机缘到了。本宫正式决定许嫁春梅予你,你可愿意娶她为妻?”

    “娘娘——”袁豹改坐为跪,叩首悲哭。

    “你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姬雪提高声音。

    “回禀……娘娘……”袁豹泣不成声,“臣……臣所欢喜之女,正……正是春……春梅姑娘啊……娘娘!臣……心无杂念,只……只念春梅呀,娘娘……”

    “春梅,”姬雪看向春梅,“你可听见了?”

    春梅啜泣。

    “春梅,伸出手来!”姬雪吩咐,伸手给她。

    春梅伸出手。

    “袁豹,你也伸出手!”姬雪也向他伸出一只手。

    袁豹伸出手。

    姬雪握住每人一只手,将它们交在一起。

    二人全都哭了。

    二人双双跪下,朝姬雪叩首。

    “你们的吉日本宫已经看好了,”姬雪说道,“就是后日。洞房就是这处宅院,从今日始,它属于你们二人,由本宫请求王上,王上会恩准的!袁豹——”

    “臣……候旨!”袁豹颤声。

    “从这辰光起,”姬雪接道,“你可有两日布置新房,你们双方的媒人皆是本宫,道贺客人将有太后、大王并王后!新娘嫁妆,本宫已备好了!”

    二人泣不成声。

    在祖太后姬雪的主持下,燕国老臣袁豹与姬雪侍女春梅的婚礼如期举行,场面低调而宏大,因为太后、燕王并王后尽皆到场祝福。

    婚后三日,袁豹奉旨上朝,燕王宣读诏书,彰袁豹之功,晋其爵为上大夫,赐府宅一座,就是袁豹一直厮守的苏秦相府。

    又三日,燕室祖太后姬雪奏明燕昭王,给菲菲、春梅各留一封短笺,让他们彼此照看,遂由甘棠宫的老宫正驾车,离开蓟都,扬长而去。

    白起被关在终南山的黑雕台里已有两个月了。

    当然,白起并不晓得这儿是终南山,也不晓得是黑雕台,只知道他被关在山中的地牢里。

    其实不是地牢,而是一个封闭相对严实的建筑,屋顶很高,可以透进阳光。门户结实,上着大锁,逃是没有可能的。没有枷,没有铐,也无锁链,白起完全是自由的。房间也够大,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他可在里面打拳踢腿,每三天还有人端热水盆进来,让他擦澡。

    这且不说,他还有专人伺候,便桶也是一日一换。一日三餐,早餐相对简单,午、晚两餐皆是两荤一素一汤,晚餐时外加一壶酒。

    惟一不适的是寂寞。没有人与他说话,看守并照料他的所有人好像是一群哑巴。

    在两个月后的这天上午,早餐过后,房门打开,两个人走进,一男一女,男的是嬴华,女的是天香。

    “白公子,”嬴华拱手,“在下迟来,委屈公子了!”

    白起坐在几案前,瞄他一眼,没有动,语气冷冷的:“你是何人?”

    “将军请看这个!”嬴华示意,天香递给他一封密函。

    白起打开,正是他在宜阳家中收到的绑匪来函。

    毫无疑问,是绑匪来了。

    “公子的三十镒足金在下收到!”嬴华朝他拱手,“谢公子为在下分忧解愁!”

    白起冷蔑一哼:“你解忧了,我的家人呢?”

    “公子请跟我走!”嬴华伸手礼让一下,率先出门。

    白起略略一顿,站起来,跟在后面。

    天香走在最后。

    三人走出地牢,沿山中石径东转西走,约有一刻工夫,来到一处庭院。

    是个很美的院子。

    嬴华住步,朝院门伸手礼让:“白公子,请!”

    白起瞄他一眼,大步走进。

    院中并无他人,一个约两岁多的女孩子正在聚精会神地玩一堆沙。

    无他,正是他的女儿,白薇。

    白起急走过去,蹲下来。

    白薇抬头一看,惊喜:“阿大——”扑他怀里。

    白起紧紧抱住女儿,泪水出来。

    站在门口的是母亲绮漪。

    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绮漪使劲揉几下。

    “娘——”白起抱住女儿,跪下。

    “我的……起儿……”绮漪喜极而泣。

    正在房内收拾屋子的白起夫人亦赶过来,站在门槛处,怔怔地望着他,泪水出来。

    劫后余生,亲人相见,悲喜交集。

    一阵激动过后,白起将孩子递给母亲,大步走出院门。

    院门外面,远远地站着嬴华与天香。

    “我阿大呢?”白起逼视二人,“他是不是也在这儿?”

    嬴华击掌,不一会儿,两个黑雕引领一人走向这儿。

    正是白虎。

    白起飞步迎去,反让白虎怔了。

    白虎顿住脚步,盯住他,似是不认识。

    “阿大!”白起叫道。

    “起儿,”白虎终于回神,“你……怎会在这儿?”

    白起将发生的事扼要讲过,白虎全然明白了。

    白虎颓然蹲地,两手抱在头上。

    “阿大?”白起也蹲下来。

    “起儿,我们……中计了!”白虎语气沉重,“将我们弄到这儿的,不是绑匪,是秦人!”

    “天哪,宜阳!”白起惊道。

    “禀报二位白公子,”嬴华缓缓走过来,拱手,“宜阳已经归秦了!”

    白虎站起来,看向他,显然是第一次见,盯他一会儿,拱手:“您是——”

    “白公子不识在下,想必晓得这位!”嬴华击掌。

    天香款款走过来,朝白虎鞠个大躬:“小女子见过……少爷……”

    白虎目瞪口呆。

    要知道,当年在安邑,天香是眠香楼的头牌,而眠香楼是白家的私产,想当年,除侍奉魏国太子申之外,侍奉白虎也是天香的份内义务。天香是秦国黑雕的事,白虎是之后很久才晓得的,透给他这一绝密的是从秦国归来的公孙衍。

    望着这个迄今风韵依在、风骚不减、风靡列国且与他相关的奇女子,白虎缓缓闭上眼去。

    尽管咸阳的人都在尝试瞒着张仪,苏秦的死讯还是传到他的耳朵里了。

    张仪是从士子街头听来的。士子街依旧在,来自列国的士子依旧络绎不绝地西赴咸阳寻求机遇,尤其是稷下学子。

    宜阳战后,张仪不再关心宫里的事,大多在家陪伴女儿,这日也是无聊,遛弯儿转到这士子街上。由于没穿官服,张仪也很少在外露面,士子街头,没有谁晓得他是张仪。

    张仪自然而然地转到他与苏秦都曾住过的那家客栈。

    历经这么多年风雨,那客栈依在,只是门头经过大修,上面的“运来客栈”四字,也变得更醒目了。客栈正堂是个大厅,也是客人聚会、聊天的公开场所。张仪进去,见这里窝着不少人,个个青春年少,似张仪这般年纪,已成稀奇,是以招引来不少目光。

    张仪也不理睬他们,随便寻个角落,席地坐下。

    他们正在说古论今,讲述天下奇闻。见场面重新安定下来,所有目光就又看向坐在核心位置的一个年轻书生。那书生重重咳嗽一声,接住方才的话题,讲起数月之前发生于临淄的那场轰动天下的大谋杀。

    虽然故事已近尾声,但张仪仍旧震惊了。

    听到“苏秦”二字,听到苏秦怀里抱个胸前插刀的女人,后背插刀,死了仍旧跪着不倒,张仪只觉得轰的一声,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了。

    张仪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客栈,走回府宅的。

    张仪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一直坐到天黑。

    天色黑定,张仪从墙上取下佩剑,抽出来,拭拭剑锋,复插进去,挂在身上,没有叫车,脚步踉跄地走出门去。

    张仪的步子越走越坚定,越走越快,径直来到嬴华府中。

    见是张仪,门前守卫拱手迎接。

    张仪没有睬他,直走进去。

    嬴华正在府中,对面坐着天香,正在议论什么。

    张仪明白,刺杀苏秦的正是二人。

    刚好!

    张仪的手按在剑柄上,二目喷火,轮换喷向二人。

    “张兄?”嬴华看向他,怔了。

    “哼,什么张兄?”张仪冷笑一声,拔出剑,盯视二人,“我问你们,苏秦是否死于你二人之手?”

    嬴华明白原委,苦笑一下,看向天香。

    天香别过脸去。

    “这是承认了!”张仪咬牙,一字一顿,“嬴华,你个卑劣小人,这就受死吧!”

    话音落处,张仪挺剑直刺嬴华。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袖子一闪,天香已经弹跳起来,贴近张仪。张仪手腕一麻,长剑脱手,剑柄于瞬间落在天香手中。

    这样的速度,张仪只在越王的琅琊台上见过。

    天香持剑,侍立于侧。

    嬴华指向天香坐过的位置:“张兄,请坐!”

    张仪这也冷静下来,正襟坐下。

    “相国大人,”天香双手捧剑,款款走到张仪跟前,“冤有头,债有主,苏大人是天香杀的,与金雕无关。那天晚上,是天香将拔出秋果的刀,刺进苏秦的后心。您要复仇,就杀天香吧!”跪下,朝天遥祭,喃声,“苏大人,天香不想杀您,可天香不得不杀您。天香欠您的,今日偿还!”

    话音落处,天香将剑柄递给张仪,拿剑尖对准自己的心脏,闭上眼睛。

    张仪接过剑柄,盯住她。

    天香静静地候着。

    时光凝滞。

    张仪握剑的手在微微颤动。

    张仪的胸膛在急剧起伏。

    张仪迟迟未动。

    “相国大人,”天香的语气愈加平静,“您动手吧,天香早就候着这一刻!”

    “啊!”张仪大喝一声,爆发了。

    张仪手中的剑被一股大力掷出。

    那剑没有刺向天香,而是飞脱他的手,“当”的一声,剑尖扎进他背后的木柱,嵌入数分。巨大的冲力使剑身左右摇摆,发出铮铮的鸣响。

    “相国大人……”天香的泪水出来了,泣不成声,“苏大人……”

    “来人!”嬴华大叫。

    有人进来。

    “有请范厨!”

    不一会儿,范厨一溜小跑地赶来,穿着他的厨衣,手中还掂一柄铁铲,显然正在造厨。

    “主公有何吩咐?”范厨哈腰站定,许是跑得太快,气喘吁吁。

    “范兄,本公有一事求你!”嬴华站起,朝他深深一揖。

    “主公呀,”范厨见主公对他行此大礼,紧忙跪地,“您这是折杀小人哪。您有何吩咐,吩咐就是了,怎能行此大礼,还讲一个‘求’字呢?”

    “本公想求范兄一壶家酒,就今宵!”嬴华又是一揖。

    “小人这就舀去!”范厨顾不上再说什么,身子一弹,起身去了。

    “范兄,”贏华送出一句,“亮出你的本事,多做几道佳肴,本公要与相国一醉方休!”

    “好咧!”范厨远远回应一声,一溜儿跑去了。

    张仪晓得这坛酒,也晓得满满一壶意味着什么。

    那年范厨随他来到咸阳,嬴华在离他家不远处购置一处两进宅院,将房契赠送予他。范厨在自己的小院里挖出一窑,将那坛他视作生命的祖传家酒藏进去,专职成为嬴华一家的大厨。

    虽说有恩于范厨,但范家的这坛由生命所酿成的尊严之酒,嬴华是断不肯轻启的,这么多年来,范厨应他之请开过三次坛,每一次他只取一爵,第一爵献的是先王驷哥,第二爵献的是父亲嬴虔,第三爵是为成全紫云妹妹而让张仪喝了。

    所取这三爵,嬴华未尝一滴。

    这一次,嬴华不仅要喝,且还求请范厨舀出一壶,是真正豁出去了。作为一个资深酒鬼,张仪晓得一只酒坛的容量。再大的坛子,也是舀不出来几壶的。

    张仪明白,这壶酒不是予他醉的。莫说是一壶,纵使一坛,他也醉不了。

    这壶酒,是为献给另一个人,献给那个嬴华与天香都不想杀却又不得不杀的人。

    果然。

    夜深了。

    祭坛设起来了。

    佳肴端上来了。

    一壶范厨曾祖冒着杀头风险于百多年前窑藏的私酿贡酒摆上来了。

    祭坛上设着两个牌位,一个是合纵以制秦的六国共相苏秦,另一个是他的义女、两度杀他又保护过他、最终为他而死的秦国黑雕,秋果。

    那壶酒被嬴华倒在两只黑色的大瓷碗里,供在两个牌位下面。

    香火缭绕中,张仪、嬴华二目微闭,倾听天香泪眼模糊地缓缓讲述那个晚上发生的故事。天香说,她接到的诏命是,苏秦不死,所有参战的黑雕都得死;天香说,在她追上苏秦的时候,除秋果之外,参战的四十名黑雕已经战死了;天香说,秋果拖着苏秦一路跑啊,眼见就要跑到雪宫门外了,眼见雪宫的卫士就要迎到他们了;天香说,她叫秋果躲开,掷出飞刃,可秋果非但没有躲开,反倒推开苏秦,挺胸挡住她的那柄利刃;天香说,苏秦是可以逃走的,她已决定放走苏秦了,因为所有的黑雕已经死了,她不过是一死而已;天香说,她万没料到苏秦又拐回来,跪在秋果跟前,抱起秋果,给她个背,对她说,你是天香吧,请动手吧;天香说,她拔出秋果的刀,一度只想刺进自己的胸,可……就在最后的瞬间,她想到了金雕,想到了黑雕台,想到了秦国,她是对秦国宣过誓的,她必须效忠于她的誓约……

    天香说不下去了。

    天香也说完了,更咽不止。

    嬴华拿起两只火把,一只递给张仪,一只自己拿着。

    两只火把同时伸进酒碗。

    两只酒碗燃烧起来,发出蓝白绿黄橙五色杂糅的光。

    这是一壶告慰生命与灵魂、相杀与相生的酒,舀自一坛酿给岁月与尊严、不服与感恩的酒坛。

    整个祭坛,整个庭院,不,是整个咸阳城,在这个只属于神灵的时刻,全都沐浴在范厨贡酒的一壶陈年浓香里。

    得知这晚所舀的家酿祭的是六国共相苏秦,范厨回到自家院里,掩上房门,将盛酒的铜壶赫然摆在几代先祖的牌位前面,缓缓跪下,哭了个酣畅。

    这一夜,张仪没有回家,只在嬴华家里叙话。

    天色微明,宫中大朝,张仪使人回府取来朝服,穿戴整齐,与嬴华同去上朝。

    先王时,秦宫为隔日小朝,每隔三小朝为一大朝。小朝参与者为朝中部分臣子,何人参与、解决何事等由值事内臣事先通知,大朝则为居住于咸阳的中大夫以上官员,足有两百多,若是全勤,就能列满整个宫殿。

    武王不喜上朝,小朝隔日改作隔两日,大朝每隔三个小朝改为每隔五个小朝。这样一改,每月原定的五个大朝,就变成两个了,一个多在上半月的月半,另一个多在月底。

    但凡大朝,若无要事或重病,朝臣不敢不来。

    这日大朝,朝堂上黑压压地,能来的全都来了。

    张仪依旧位列诸臣首席,原本凌驾在张仪之上的任鄙与乌获已经不在咸阳。由于破韩再添军功,任鄙与乌获获得重任,任鄙被任命为汉中郡郡守,辖原新郑及新近割来的楚国汉中诸城邑,乌获则被委派商地,接替了告老的魏章。让两大莽汉镇守汉中、商城两处重地,朝臣们无不捏着一把汗。好在楚人对苏秦、张仪的战后处置相当满意,边境也还安定。

    “诸卿,诸大夫,”武王目光威严,逐一扫过众臣,“今日大朝,何人有奏?”

    众臣面面相觑,良久,没有人奏报。

    在秦国,通常上朝,大朝处理小事,小朝处理大事。在大朝,凡上朝臣子皆有奏事的资格,因而君王要处置的多是基层的具体事务。实情情况是,具体事务多在日常流程中走过了,个别棘手的也在小朝里解决了,因而大朝主要是听秦王讲些励精图志之类的训话,或处置一些重要的外事活动,需要场面以烘托国威。

    武王候等一时,见众臣皆无声音,遂清清嗓子,刚要开训,张仪跨步出列,走到武王前面,拱手:“臣有奏!”

    “张相国,你奏何事?”武王看过来,目光不悦。

    “臣奏请三事,”张仪缓缓说道,“一,臣奏请我王知人善任,因材施用,文武并举,以使我大秦人尽其才,不因偏爱而成患难;二,臣奏请我王谨慎处置邦国事务,尊重邦交礼仪,行事光明磊落,以免我大秦树敌于天下,酿成大祸;三,臣奏请我王……”

    “张仪!”武王一拳震案,截住他的话头,“你且说说,什么叫作文武并举?什么叫作因材施用?什么叫作偏爱而成患难?”

    武王力大,几案结实,在场臣子吃此一震一吼,无不惊骇。坐在后排的几个胆小官员歪倒在地,迟迟坐不起来。

    “回禀大王,”张仪侃侃说道,“任鄙、乌获二人,皆为一介武夫,可做先锋将军,冲锋陷阵,不可主政一方,尤其是汉中、商城两大军事重地!”

    “二呢?”武王声如雷鸣,色如猪肝了,“寡人何处没守邦交礼仪了?寡人何处没有光明磊落了?”

    “臣闻,六国共相、天下名士苏秦于数月之前受刺于齐宫门外,齐人于现场得刺客四十尸,已经查实,所有尸体,皆有秦人标识。邦交事务以此方式处置,古今未之闻也!”

    “你——”武王的手指打颤了,“住口!”

    “大王,”张仪面无惧色,稳稳站立,“臣还没有奏完呢!”

    “说!”武王从牙缝里挤出。

    “三,臣奏请我王,继续将先惠王的连横制纵方略作国长远国策,以此处置邦国事务。”张仪顿住话头。

    “你可奏完了?”武王逼视。

    “臣奏完了。”

    “哼,”武王冷笑一声,“寡人道你奏出了什么奇策出来,原来依旧是连横!”伸手,直指张仪,“若是连横,寡人就离不开你张仪,是不?”

    “臣以为不然。”张仪拱手,愈发谦恭,“臣奏请我王,在抛弃连横之前,先要明白什么才是连横。”

    “张仪!”武王再击几案,“你真的以为寡人不晓得什么是连横吗?”比了个高度,“寡人还在这般高时,就听你对先王咶噪连横,听来听去,耳朵都听出茧来!”

    “如此,何谓连横,臣请大王赐教!”张仪犟劲上来了。

    “连横,”武王冷笑一声,“不就是因应苏秦的合纵吗?苏秦合纵六国,攻我函谷,你出连横之策,什么亲燕、相魏、横韩……搞出一摞摞的事来,”声音提高,“结果呢?”倾身,指向他,“六国纵军是你的连横击退的吗?你连横燕国,燕国被簒了;你连横魏国,魏国完蛋了;你为连横魏国,使司马将军伐齐,却又让司马将军奉行礼义,什么拔柳下惠坟头一草者,诛九族,结果呢,我大秦铁军成为一个笑话!再后,你连横四国伐楚,伐来伐去,我死伤二十万众,得到什么了?”咚咚咚连震几案,“什么也没得到!倒是他韩国,轻悠悠的就得了方城,得了宛城!”

    “哈哈哈哈——”张仪爆出一声长笑。

    “你……”武王牙齿咬起,声音从牙缝里出来,“是嘲笑寡人吗?”

    “臣不敢!”张仪止住笑,拱手。

    “你为何而笑?”武王逼视。

    “为我张仪而笑!”

    “笑你什么?”

    “笑我的眼瞎了,笑我的心软了!”

    “如果不瞎不软呢?”

    “臣就守在韩国,不再回来!”

    这对君臣在朝堂上面对面地这般硬杠,在秦宫里尚属首次。

    所有朝臣渐渐听明白了,无不为张仪捏一把汗。嬴华、嬴疾、司马错、车卫秦,多数朝臣都是晓得张仪的,也都是一步一步跟从张仪走过来的。

    武王显然未曾料到张仪会向他发难,且如此刚硬,让他在众臣面前毫无回旋余地。

    “说得好!”武王冷笑一声,指向他,一字一顿,“你,身为秦臣,包藏二心,咆哮朝堂,蔑视本王,”转向御史车卫君,“依据秦法,该当何罪?”

    车卫君冷不丁遭此一问,一时懵了,不知所措。

    “臣代奏。”张仪缓缓接道,“依据秦法,单是蔑视君王一罪,当诛九族!”

    “张仪,这可是你说的!”武王气极,“来人,拿下逆贼,诛其九族!”

    立时进来两个卫士,将张仪拿住。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短短几句口舌之争,横行天下的堂堂相国就成为受诛九族的二心逆贼,这是连行走于江湖的小说家们也不敢相信的故事。

    “哈哈哈哈——”张仪再出一串长笑。

    “押下逆贼,打入死牢,诛其九族!”武王指向他,嘴唇哆嗦。

    几名卫士押走一路长笑不绝的张仪。

    “散朝!”武王从牙缝里挤出二字,忽地起身,拂袖离场。

    在场众臣谁也没动,如同历经一场旷世劫难。

    最先起立的是嬴华,扯一下嬴疾,起身去了。之后是司马错,甘茂,再后是所有朝臣。

    嬴华走到殿外,压低声音:“疾哥,哪能办呢?”

    “回家吧。”嬴疾摊开两手。

    嬴华没有回家,而是追在嬴疾之后,来到嬴疾府中。

    嬴华晓得,王室公子中,惟嬴疾智谋最多。

    入得府来,二人相对而坐,没有人出声。如此坐有不到半个时辰,院里一阵响动,紫云旋风般卷进,号天号地起来。

    嬴华由她哭一会儿,起身,扶起她。

    “疾哥,”紫云止住哭,血红的眼睛盯住嬴疾,“你说话呀!”

    嬴疾两手一摊:“让疾哥说什么呢?”

    “好!”紫云一转身,朝外就冲。

    嬴华眼疾手快,一把拖住她。

    紫云再哭。

    “云妹,”嬴疾看向她,歪起头,“你哭什么呢?”

    “你妹夫呀,那个愣子要杀他呀!”

    “他能杀吗?”嬴疾反问。

    这一反问,倒是嬴华与紫云尽皆怔了。

    “荡儿是气昏头了,信口定罚!”嬴疾苦笑一声,“诛九族,他能族吗?依据秦法,九族之中,包括你我,也包括他呀。”

    嬴华、紫云一想,是呀,排起辈分来,张仪是嬴荡的姑丈,若诛九族,他嬴荡近着呢。

    “怪道张仪一路狂笑!”嬴华也出一声苦笑。

    “再说,”嬴疾看向紫云,“云妹手中的那道牌牌,搁在家中做什么呢?”

    “牌牌?什么牌牌?”紫云怔了。

    “先公父奖赏予云妹的免死金牌呀!”嬴华比划一下,“没有云妹,就没有河西之胜。没有河西之胜,就没有我大秦的今天。这张金牌,荡儿不能不认哪!”

    “天哪,鬼晓得哪儿去了,我得回去寻寻!”紫云转身跑去。

    紫云翻箱倒柜,折腾大半天,总算从她的一个嫁妆箱里寻到那道牌牌,飞也似的奔向嬴疾府宅,扯二人径入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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