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战火 八大方霸之一的昆吾已经丢失了接近一半的领地。 东线的领土并入商国,南线的领土则归祝融之主所有。不过此时此刻,完全沦为战场的昆吾国却正处于难得的和平之中。这短暂的和平不是由于夏商双方达成了妥协,而是因为夏商双方都在准备着更大的战争——昆仑玄战。 夏商高手将上昆仑决战的消息传遍天下,但真正知道昆仑是怎么一回事的人却不多。而夏商双方将由什么人出战则更扑朔迷离。不过祝融的高级将领已经接到通知,他们的国主芈方将不会上昆仑,而是作为东方联军在东南战线上的压场人物。祝融的巫师术士,将由祝融的高手祝融火巫率领前往昆仑参战。 不过这一切,似乎和马蹄没有什么关系。 逃出夏都以后,马蹄带着哥哥回到了祝融城。他虽然不在这里出生,但在这里活得最久,这个地方也算是他的故乡。他曾受雇于一个祝融的商人,到了巴国之后杀其主而夺其财,之后害怕事情被人发现,一直不敢回去。但以他现在的本事,要摆平这点小事早已不在话下。回到祝融以后,刚好碰上祝融城因战事募兵,他马上去报了名。以他现在的本事和“从小生长在祝融”的经历,轻而易举地成为祝融新军的一名小卒。一年多的游历让他成长了许多,他没以前那么浮躁了,本事越来越大,人却越来越从容。虽然他认识商国储君,认识祝融少主,但在军中一点也没透露,也没摆出半点高手的架子来,恪尽职守做一个小卒。 过了不久,随着战事的扩大,祝融越来越深地卷进夏商大战。祝融与昆吾本来都是祝融氏之后,但数百年的繁衍,关系早已淡漠。成汤的意思很明显,一旦东方得势,祝融将取代昆吾成为祝融氏之嫡系、南方的新方霸。 在这个默契下,芈方便显得很卖力,祝融的军队毫不保留地融入到商国军队之中,马蹄身边的战友,也多了许多东方诸国的人。 有莘不破到达夏都之前,东南战线本已处于冷战热战交替的紧张状态。有莘不破一出夏都,东方马上发动攻势。这几个月来大战凡七,小战数十,马蹄积功累进,先升为十夫长,在夏商停战前又升为百夫长。这样一个小小的将领和有莘不破、羿令符等人的地位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甚至也难以匹配马蹄现在的真正实力,但马蹄并不着急。他知道有一天他一定会站在他们面前,并让他们大吃一惊:眼前这个马蹄,真的就是以前认识的那个马蹄吗? 想到这里,马蹄就笑了。 “真不知道要停战到什么时候啊。”马蹄的战友,一个叫彭陆的百夫长感叹说。 马蹄道:“你很希望打仗吗?我记得你很讨厌打仗的。” 彭陆是东方彭国[5]之人,据说还是一个名人的儿子,可是他讨厌战争,但每次冲锋又总是跑在最前面,这是马蹄喜欢这个同袍的原因之一。 彭陆道:“我不是希望打仗,而是希望快点打完。你也知道,我们这次停下来不是因为双方要和解,而是因为要先进行那什么昆仑玄战。嗯,马蹄,昆仑玄战是什么,你知道吗?” 马蹄遥望夏都的方向,出了一会神。其实他是能猜到一些端倪的。吃了靖歆之后,马蹄不但得到了那个方士的部分力量,也得到了他的部分智性记忆。不过靖歆对于昆仑的概念也很模糊,只知道那里可能有不死果,而且住着天神——但这些在靖歆那里都只是传说而已。反倒是从乌悬那里,马蹄知道了一些更可靠的信息,不过涉及的内容相对来说则狭窄得多。 “那个昆仑,好像其实不在这个世界上。”马蹄说。 彭陆道:“其实,昆仑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的。” 没想到彭陆居然好像知道昆仑的情况,马蹄讶异起来:“我也曾听一个读过书的人说,昆仑在大地中央,可是你说,大地的中央哪里有个叫昆仑的地方?现在你又说昆仑曾经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叫曾经在这个世界上?” “昆仑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是天帝在这个世界的中央所营造的一个人间神界,但后来因为什么原因整个空间被切割出去了。”彭陆说道,“所以现在如果还要进出昆仑,大概是需要由一些很厉害的人来打开一条从这里前往昆仑的通路,然后才能让这个世界的人过去吧。不过似乎不是所有人都能过去的。” 马蹄道:“是啊,据说能去的只有火巫大人那样的高手。据说这次商国也派了很多人去。说实在的,我真的不明白干吗要到昆仑去。打仗就打仗吗,跑那么远干吗!” 马蹄心想自己多半没机会上昆仑参加这次令人向往的玄战,说这句话只是发发牢骚,心中以为这是个讨论不下去的话题,谁知道彭陆竟然道:“我想去昆仑进行玄战,应该有一定的道理吧。” 马蹄奇道:“有什么道理?” 彭陆道:“我虽然从小住在家里,但这次出来打仗,却也曾亲眼看见有个高人硬生生把一座山给推倒了。” 马蹄点了点头。跟有穷商队有了接触之后,类似的事情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彭陆道:“你想啊,那样的高人,这世上一定不止一个。要是几个或是几十个这样的人打起来,那可就不得了啦!马蹄,你大概也听过四大宗师、三大武者吧?” 马蹄道:“当然听过。” 彭陆道:“听说这些人都是震震脚就天崩地裂的人。还听说这些人有的帮助商国,有的帮助夏人——天啊,那一定会打起来的。我们俩打架,无论输赢,最多赔上一条性命。这些人要是打架,一个不小心,那不是把全世界都赔进去了?所以我想,那个建议上昆仑去打的人一定很有仁慈之心,他大概是不想这场玄战给这个世界带来太大的伤害吧。” 马蹄听得呆了,直直地看着彭陆,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彭陆道:“怎么了?干吗这么看着我?” 马蹄道:“你怎么懂得这样一番道理?” “可能和我父亲的教诲有点关系。”彭陆道,“也可能只是看死人看得多了,有时候不用打仗的时候,便看看天,看看日月,看看星星,想些事情。” 马蹄叹道:“我去过孟涂,去过夏都,说真的,达官贵人、高手宗匠见过不少,但能说出这番道理的人,却也没几个了。” 彭陆笑道:“是吗?我倒不这么看,也许很多人有这种想法的,只是他们没说出来而已。马蹄,你说玄战之后,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只是……”望着夜空,马蹄道,“我只是忽然很想到那个所谓的昆仑去看看。我自从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就总是觉得那里有个地方是属于我的。” “是吗?”彭陆道,“不过那个地方应该不是我们想去就能去的吧。再说,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去到那里也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 “但我却一定要去的。”马蹄道,“我总觉得,只有在那里才能治好我的病。” “病?”彭陆关切地问,“你生了什么病?” “饿病。”马蹄道,“我的肚子,每天都因为吃不饱而受尽折磨。” 彭陆笑道:“原来是这个啊。你都是百夫长了,伙食应该够才对啊。我们两队的军粮是一起的,我记得亚旅[6]大人没克扣我们的军粮啊。” 马蹄叹道:“那点东西,你们吃是够了,却根本没法解决我的问题。” 彭陆笑道:“没想到你这么能吃,那你就努力点吧。等做到了千夫长,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马蹄摇头道:“不够不够。” 彭陆讶然道:“还是不够?不会吧!你可知道千夫长的俸禄有多少?” 马蹄道:“我都说了,我的肚子饿是一种病,不是吃多少粮食就能填饱的。” 彭陆道:“那你看过大夫没有?要不仗打完之后,你跟我回家,我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夫。” 马蹄道:“大夫?没用的。我记得有一个人对我说,只有吃下天下间最难吃的东西,才能彻底根除这饿病。” 彭陆道:“天下最难吃的东西?那是什么啊?” 马蹄叹道:“不知道。她没说,大概她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不过我想,那东西也许在昆仑。” 彭陆道:“但我们没法上昆仑啊。就算你有机会上去,在那里进行玄战的情况下,只怕也很难找到那最难吃的东西吧。” 马蹄道:“也许吧。不过我有预感,我总有一天能找到的。” 彭陆道:“希望如此。不过在那之前你怎么办?” 马蹄道:“先找东西顶着啊,比如说……” 彭陆道:“比如说什么?” 马蹄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跟你说,你可别吓着。” 彭陆笑道:“放心,我没那么胆小啦。” “嗯。”马蹄道,“一般来说,越有灵性和力量的东西,越能治我的饿病。我曾吃过一小片好东西,足足有三天不觉得饿。” 彭陆喃喃道:“有灵性的东西啊……比如狗?” 马蹄道:“狗?狗哪里比得上人!” “人?”彭陆大吃一惊,随即以为马蹄在说笑。 马蹄道:“是啊,人。在这几个月的战场中,我吃了不少人。一开始是饥不择食,偷偷地在战后挖尸体吃。后来发现那些腐烂的尸体根本解决不了我的问题,于是就找那些强壮的人,在他们临死之前把他们身体中最精华的部位吃了。慢慢地我知道了,我的胃渴望的不是他们的血肉,而是他们的生命。再后来我发现,一个人越勇敢,越聪明,胸襟越广阔,他们的生命越有味道。也就越能止我的饿!虽然是我在吃着他们,但到后来却是被吃的人在改变我!我慢慢地讨厌那些卑怯、愚蠢、目光短浅的家伙,这样的人现在就算我肚子饿得像火烧,我也绝不吃他!不但如此,我还把以前吃过的那些人卑怯、愚蠢的部分吐了出来,拉了出来,排了出来!总之,我感到我其实不是为了吃东西,而是为了……怎么说呢?或许可以说,我想追求一个完美的生命。” 彭陆道:“完美的生命?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马蹄道,“只是隐隐约约想去追求罢了。彭陆,你现在知道我吃人,还怕不怕我?” 彭陆是出生于教养良好家庭的良家子,以为马蹄刚才说的只是寓言,因此摇头道:“不怕。” 马蹄道:“将来如果你战死了,在临死之前,能不能让我吃?” 彭陆笑道:“我在军队中可是出了名的胆小和笨拙啊。你不是很讨厌卑怯、愚蠢的人吗?” “不是的,那是别人不理解你而已。”马蹄道,“现在看见过你冲锋的人都应该知道,在和平时期处处忍让的彭陆有多么的勇敢,而且我觉得你虽然地位很低,却有一颗仁者的心。我不希望你的胸襟随着你的死亡而死亡。所以……请你让我吃吧。” 当年事 要出发前往昆仑了,但有莘不破还没有找到雒灵。 “你的心很乱。”师韶按住弦,“在担心雒灵吗?” “嗯。”在夏都,还会叫他不破、称他妻子为雒灵的就只剩下眼前这个乐师了。不破很珍惜这两个称呼,特地恳请师韶莫要改口。“难道你和灵儿一样,也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师韶道:“音乐,本质是一种交流,而且是双向的。你的心乱,我的弦也会感应到的。” 有莘不破道:“祖父和师父让我别太担心,但我怎能不担心?在这节骨眼上,丢下家,丢下孩子,一声不吭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师韶道:“王上和尹相让你不要担心是有道理的。雒灵现在的修为直迫乃师,甸服一战之中,甚至连都雄魁大人也被她骗过。由此可知天下间能够伤害到她的人已经不多了。” 有莘不破道:“不多,那就是还有几个。” 师韶道:“就算有一二人有这个本事又有这个动机,此刻怕也为着昆仑之事而无暇旁顾了吧。” 有莘不破道:“其实我最怕的,就是会在昆仑见到她!” 这次连师韶也沉默了,因为他也考虑过这个可能。 有莘不破道:“心宗的事情,连师父也不是很清楚。其实……我偶尔总感到这个门派不像太一宗那么光明。” 师韶道:“心宗原也不是邪道,其传承出自炎帝,不过自轩辕得天下后就被压制,近数百年来更是被边缘化,因此门人的行事有时候不免偏激。其实不但是心宗,洞天派和血门也有类似的问题。” 有莘不破皱眉道:“洞天派也就罢了,血门那种歪门邪道,除了实力上确实凶横之外,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可以和其他三宗相提并论的。” 师韶微微一笑,道:“你这么说就太过了。不错,仇皇大人为了夺取道术正统的地位确实做得很过,都雄魁大人又以恶替恶,流毒更甚!不过三百年前,四大宗派中成就最大的却是血宗。甚至可以说,那个年代的血宗是四大宗派存亡断续的关键。当其盛时,太一、洞天、心宗都赖血宗宗主而得以延续。” 有莘不破奇道:“有这等事?” 师韶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位前辈的事情,我知道的很少,但尹相应该知道得很多,他没跟你提起过吗?” 有莘不破出了好一会神,才道:“大概是因为我以前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师父才没对我说。唉,要是没有遇到江离和雒灵,我对四大宗派的事情根本就提不起劲来。我以前只喜欢听血剑宗、季丹大侠他们的故事。那时候还以为四大宗派的宗师大多都是躲在神山古庙里静静修行的人呢。嗯,你刚才说的那个血宗宗主姓什名谁?这么厉害!” 师韶道:“他没有姓。” 有莘不破奇道:“没有姓?” 师韶道:“那位血宗宗师,生于大夏仲康[7]年间。是斟寻国[8]的一个奴隶之子。或是不知姓,或是没有姓,一开始,大家都叫他阿靡。”仲康是大夏第三个王,不过在大夏第二个王太康年间,大夏政局混乱,东方有穷氏首领后羿趁机夺取政权,夏人被迫迁徙,可以说夏王仲康已无共主之实。 有莘不破道:“是真英雄不问出身。”他说这句话,却是想起了同样出身贫贱的伊挚。 师韶道:“夏王仲康之时,太一宗作乱,荼毒天下……”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道:“太一宗作乱?你是不是说错了?” 师韶道:“宗门本身无善恶,为善为恶,都在于所传之人。” 有莘不破听了这句话沉默良久,方才点了点头。 师韶道:“那时太一宗的宗主废天时、乱甲乙,四大宗派均受其害。后来祸乱虽然平息,但四大宗派都受到极大的损伤,偏偏那时候又遭逢后羿、寒浞[9](zhuó)之乱,那几十年间,各派非但没有机会休养生息,反而要随时卷入问鼎天下的乱流之中。那位大宗师就生长在这个时候,当第三代夏王仲康驾崩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 太康、仲康年间,射正后羿凭借武力夺取了政权,夏人退居一隅,依附同宗的斟寻氏,仅能保有九鼎,有家而无国,有道统而无天下。再后来连九鼎都丢失了,而后羿则被他的大臣寒浞所轼杀,寒浞杀了后羿之后,还将他煮成一鼎肉汤,命后羿的儿子吃下去,后羿的儿子不忍,也死在寒浞刀下。这些夏朝往事,有莘不破倒也知道。 师韶道:“寒浞杀了后羿之后,仍然袭用有穷的国号,娶了后羿的少妃纯狐[10],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叫浇,一个叫豷(yì)。浇长大之后,统领大军灭了斟寻国,杀死了第四代大夏王相。阿靡早年曾追随后羿,后来见寒浞执政,不恤百姓,残暴不堪,于是揭竿而起,引领夏、斟寻遗民反抗寒浞的统治,经过多年斗争,终于推翻了寒浞,立第四代夏王的遗腹子少康为第五代大夏王,大夏由此中兴。” 有莘不破怔怔听着,听到这里,突然一拍大腿道:“你说的这些事情,不是斟寻一宗做的吗?” 师韶微笑道:“斟寻一宗就是阿靡。斟寻是他的母国,不是他的姓;一宗是各派弟子的敬称,也不是他的本名。现在镇都四门中的山鬼,就是他的后人。” 有莘不破道:“原来如此。我也曾听过他的事迹,可从来不知道他原来是血宗的宗师。” 师韶道:“到了夏王少康平定天下的时候,四宗传人已经损折殆尽。斟寻一宗重建九鼎宫,整理太一宗遗法;踏遍天下寻到洞天派传宗之发;晚年钻研离魂之道,甚至有传说他曾渡过弱水找回心宗遗法——虽然最后这个传说并不可靠,但他的努力惠及四门,则是大家都承认的。据说昆仑四界如今的形态,也是在他手里鼎定的。” 有莘不破听得出神,过了好久才道:“后来呢?这位斟寻一宗怎么样了?他们血门在不被杀的情况下是能长生不死的,难道他也被他徒弟杀了不成?” 师韶道:“究竟他是得道弃世,还是被他徒弟所弑,外界众说纷纭,他的门人则三缄其口。斟寻一宗学问广博,家师曾道他或许是轩辕黄帝以后最接近混一四宗的人。不过传承了他血门衣钵的人,你却是见过的。” “我见过?”有莘不破心念一转,惊道,“不会是天山那个老妖怪吧?” 师韶道:“不错。斟寻一宗活动的时间极长,至迟在第十代大夏王不降的时候还有人见过他。算来仇皇大人辈分甚高,不过四宗并非同门,因此仇皇大人出山之后只是与你的师祖申眉寿大人、雒灵的师祖妙无方前辈等平辈论交。唉,仇皇大人和斟寻一宗性格大异。斟寻一宗那样的地位,却没有掌控道统正宗之心,天下大定之后便归隐山林。而仇皇大人则欲心极炽,为了颠覆太一宗在夏都的百年根基,竟然不惮于惑乱夏主,搞得政局大乱。此后一直躲在荒僻之地的心宗也不甘寂寞了,本来,夏桀英勇神武,有祖上之风。可自从十年前妺喜娘娘入宫,一切就都变了。” 说到这里师韶停了下来,有莘不破知道他为什么停下,只是道:“你放心,灵儿待我不同的。” 师韶道:“我遇到你在雒灵之后,因此也说不上你在遇到雒灵之后是否有很大的改变。但……但我总觉得你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 有莘不破道:“遇到她之后,我确实改变了许多——但却不是因为她一个人。江离、羿令符、桑谷隽……这些朋友对我的影响都很大。雒灵只是其中之一。其实,雒灵从来都没跟我说过话,她永远都是站在我背后,在某些时候,我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而且也常常不知她在想什么。感觉上,灵儿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个女孩子,一个很平凡、很简单的女孩子,简单得你一看到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她的心。但在另外一些时候,她的心又变得那么扑朔迷离。在这种时候,我就会感到自己完全无法了解她。特别是和那些宗门理念有关系的事情,我根本就没法介入。朋友中在这种时候能和她交流的,或许只有江离。在某些时候,当他们两个用眼神交流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完全是个局外人。” 师韶叹了一口气,沉默着。他与有莘不破的友情虽然可贵,但和江离、羿令符等人相比,毕竟隔了一层。对此他无法介入,也无意介入。 有莘不破道:“灵儿的安全,其实我可以不担心。正如你所说,如果她是那个心宗的传人雒灵,那大概没什么人能害得了她吧——就算是面对血祖,她也未必就束手无策。可是我还是怕,怕此刻离家的不是心宗的传人雒灵,而是那个平凡而简单的灵儿。江离祸福难测,羿令符弃我而去,桑谷隽又……又和我生分了,灵儿啊,你可千万别出事,要不然,我该怎么办?” 师韶道:“不破,莫要想太多了。昆仑之战魔障重重,你若心里有个结,只怕会被夏人有机可乘。” “夏人……”有莘不破道,“昆仑上的夏人,我根本不放在心上!就算是面对都雄魁我也不怕。除非……除非是他。如果他不是被人控制又站在我的对立面,那我可真不知该怎么去面对。” 师韶似乎没有听出有莘不破的弦外之音,只是叹息道:“唉,这次上昆仑玄战,双方实力难分轩轾,我们其实并无胜算,伊挚大人曾去恳求一位高人为天下苍生而出山相助,可惜被那位高人婉拒了。” 有莘不破更是惊奇:“什么大人物,值得师父亲自去请?” 师韶默然了片刻,才道:“也是血宗的一位大宗师,一位比斟寻一宗辈分高得多的大人物,据说当年斟寻一宗能够领悟血宗奥秘,就是从他那里得到的传承。不过这位前辈修为虽高,却并未继承血宗掌门,平素只务养生,不肯介入天下纷争,就连这一次玄战,伊挚大人前往邀请他也不肯出山,只是没禁止他的子孙为所在国族效力。据说上一次席卷天下的甘之战他的态度也是如此。”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随即骇然道:“甘之战……那不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吗?” 师韶道:“对。” 有莘不破道:“你是说,那个前辈从甘之战的时候活到现在?” 师韶道:“其实不止,他是尧帝时代的人了,大禹铸九鼎制《山海图》他也曾参与,但自那以后,他就再也不介入任何世事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天地大变都置身事外。” 有莘不破骇然道:“这个前辈究竟是谁?” “他姓彭,名铿,因辈分奇高,因此知道他的人都尊之为彭祖。”师韶道,“据说他最小的儿子现在就在前线,不过那个年轻人似乎并没有多大的神通。” 梦中梦 出发之前,江离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若木。江离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却不愿意醒。九鼎宫这个地方,孤寂得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淌。好容易见到亲人,哪怕只是一个幻象,江离也不愿意失去它。 “师兄……”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跑了过去,想抱住若木,却一把抱住了若木的腿。然后他才发现若木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高大。江离看看自己的手,看看自己的脸,才明白过来:不是若木变得高大了,而是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小孩。 “师兄,我怎么变成小孩子了?” 若木笑了笑,却不说话,把小江离抱起来,亲一亲,便放下他向外走去。 “师兄!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师父也走了,我……” 他不断地追赶着,但若木的身影却越来越远,终于一阵恍惚,江离醒了过来。 梦醒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九鼎宫,脚下是一座孤峰,峰下是滔滔洪水,身边坐着一个老人。 江离问道:“老人家,这里是哪里?” “这里?这里是羽山。” 羽山?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呢?还有脚下这洪水是怎么回事?羽山应该没有发洪水才对啊。还是说下面的人对天灾知情不报? “老人家,这个地方的洪水泛滥了多久了?” “多久?忘了。也许几十年了吧。唉,一直都没治好。” “几十年?”江离心中一惊,隐隐感到自己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果然,那老人说道:“如今尧帝在位,主圣臣贤,为什么上天还要生民遭这样的罪啊!” 江离心道:“尧帝……难道我回到了尧舜时代?” 沿着洪水,他走入一座土城之中,祭台上坐着五个老者。中间那老者头戴黄冕,身着黑衣,远望如云之覆渥,往就如日之照临,对其他四个老者说道:“如今洪水滔天,浩浩荡荡,怀山襄陵,百姓不胜其扰。四岳,吾欲求能治水之贤人,汝等举之。” “四岳?”江离心道,“那说话这位就是尧帝了。” 只听四岳中的一位说道:“颛顼五代孙中,有名曰鲧(gǔn)者甚贤,可以任职。” 江离听到“鲧”字心中一跳,心道:“那是我的祖先啊!我大概还是在做梦,只是这梦怕有些来历。” 尧帝道:“鲧为人违背教命,毁败善族,不可。” “如今还未能找到一位能比鲧更合适的人选,不如就让鲧试试吧。” 尧帝沉默良久,颔首道:“好吧,且听你们的,让他试试。” 江离心道:“我的这位祖宗,是什么样子呢?”心念未已,突然间霹雳大作,天空裂开一道缝隙,一个女人跳了出来,怀中抱着一团东西,那裂缝随即弥合。 江离心道:“这女人就是鲧吗?她怀中所抱,就是从九天之外偷来的息壤[11]?” 鲧以息壤筑堤建坝,东边水来筑东边,西边水来堵西边。用息壤筑的堤坝,每天夜里都会自己长高。但息壤长高一尺,那水就升高一丈。她劳碌了整整九年,堤坝越筑越高,但水患却越来越严重。 终于,在她任上的最后一个年头,尧帝命令舜行狩四方,舜见鲧治水无方,奏明了尧帝,命人将鲧押上羽山,以九天之雷击杀了她。 当鲧就死的那一刹那,江离心头狂跳,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道:“害怕?”却是若木的声音。 江离没有回头,只是回答道:“鲧……她就这么死了?” “嗯。” “那她的儿子——我们的始祖禹呢?” 鲧死了之后,尸体却没有僵化,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腹部裂了开来,一个婴儿爬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江离看不清这个婴儿的脸。他问师兄:“他从母亲尸体中爬出来的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 若木叹道:“我也不知道……” 禹长大之后,做了司空[12]。舜帝听从了四岳的举荐,命他治水。禹对母亲的失败耿耿于怀,他决心继承亡母之志,完成鲧没有完成的治水大业,他劳身焦思,将心力全都放在治水上面,整整十三年过家门而不入。在伯益等人的帮助下,禹改湮法为导法,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终于导九河入海,大功告成。 江离叹道:“我们王朝,就是从这里开始。” 若木道:“但我们这个神州却并非从这里开始。自轩辕黄帝以来以至于尧舜,国号虽异,却有明德一以贯之。所以这个神州,已有千年。而在轩辕黄帝之前,再追溯上去,尚有数千年……” 江离回头目视若木,若木却正目视远方。江离心道:“这气息是师兄没错,甚至这话也是师兄的口吻。但眼前这人却绝不是师兄。到底是谁把师兄请出来引我做梦?” 大禹铸九鼎,制《山海图》,传《山海经》,华夏文明在他的手里达到新的巅峰。他即位十年后,东巡到会稽时病死了。 大禹曾经指定伯益作为继承人,按照禅让制度,他死后就该是伯益继位,但伯益辅佐大禹时日尚短,势力未曾巩固,大禹之子启为了自己登基,就杀死了伯益,即天子之位。 江离道:“这就是家天下的肇始。” 若木道:“不错。” 夏启不遵禅让体制而成共主,东部强族有扈氏不服。夏启挟新兴国家的强大军事力量东征,在甘(今河南洛阳)大胜东部强族有扈氏,征服了东方大大小小的部族,以尸山血河奠定了大夏作为天下共主的基础。 江离目不忍睹,说道:“这就是开国之战!” 若木道:“不错。” 江离道:“那太一宗呢?太一宗在哪里?” 若木道:“在那里。” 江离顺着若木的手指望去,见到了俘虏行列中一个娇弱的身影,那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女。 若木道:“她叫奈月,是这个年代太一宗最后一人。” “最后一人?”江离道,“那其他人呢?”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