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别说是他,哪怕是久在宫闱的淑妃都猜不到盛煜还藏了另一重身份。 而今两人皆是庶出,同样居于王位,盛煜有重权在握,在斩除章氏时立下赫赫功劳,永穆帝处心积虑地栽培器重,帝心偏向哪里,不用想都知道。 梁王的东宫之梦如同泡影般,被这封诏令戳得霎时破灭。 散朝后匆匆去椒香殿,乍闻消息的淑妃不敢置信,仿佛被雷劈了似的,惊愕过后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曲园里盛煜倒是稳得很。 诏令既出,王位和前程倒在其次,于他而言,最要紧的事仍在宫里。 这日早朝过后,父子俩齐往冷宫而去。 正是暮春,皇宫各处繁花如簇,蜂围蝶绕甚是热闹。 冷宫外的荒草亦疯狂生长,明媚春光里生机勃勃,便连囚禁废后那座院落里的树都葳蕤繁茂,绿荫参天。 父子俩徐徐走近,内侍恭敬推门。 阳光照在残破的地砖,明媚得耀眼,角落里有猫窜过,不知是何处养的,矫健利落。 而正殿门口,章氏却死气沉沉。 跟上回永穆帝来探时那样,她独自坐在门口的阴影里,怔怔望着廊下繁密的树丛。 那张脸却消瘦得厉害,原本保养得如同黑缎的头发早已花白枯燥,加之瘦得颧骨微突,皱纹更深,无神的双眼如同鱼目,一眼望过去,只觉鸡皮鹤发,几如七旬老妇。 融融春光的强烈映衬下,更觉暮气沉沉。 院门响动,她眯眼望了过去。 瞧见永穆帝,章氏的神情并无波动,目光扫见盛煜时,她的身子却猛地一颤。 自打宫变之后,她就没再见过盛煜,但她记得那夜盛煜飞剑刺向太后胸口,记得他的剑尖洞穿周令渊肋骨,将章氏打得措手不及,亦彻底断送她的荣华之路。 旧恨涌起,她死气沉沉的眼底浮起恨意,扶着门框猛然起身。 因久坐疲弱,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 这般虚弱苍老的姿态,跟从前的作威作福、阴狠恶毒判若两人。 盛煜眼底浮起冷嘲。 走近殿门时,听见章氏嘶哑的声音,“你来做什么!” “送行。” 盛煜沉声。 深宫之中,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章氏眼珠微凸,居然看向永穆帝。 永穆帝则就着树荫站稳,打量了几眼殿内老妇,目中颇露嫌恶,道:“章孝温死了,就在他凉城的都督府里。 树倒猢狲散,章家攒了百余年的基业,也都灰飞烟灭。 原本该像旁的公府那样,绵延承袭,可惜啊,你们太贪心。” 年已五旬的皇帝目沉如渊,声音冷沉。 章氏浑身剧颤,“他、他死了?” “死不瞑目。” 永穆帝神情漠然,“背君叛主,谋逆作乱,这罪名足以毁去章家从前所有的功劳。 朕会斩草除根,不留半点后患,而至于你——也不必再指望了。” 轻描淡写的话,却彻底斩断章氏所有的希冀。 荣华路断,被困冷宫,她之所以强撑到如今,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想着章家能凭百余年的经营,就算没法撼动皇权,至少也能割地而治。 哪怕希望渺茫,至少于她而言,那也是一道森寒冷宫里透窗而入的亮光。 而今,那道亮光却彻底被堵死。 她头昏似的靠在门扇,脸色霎时灰败。 永穆帝却还没说完,将眉峰微抬,声音也稍稍拔高,“临走前,还有些事须告诉你,好叫你死得明白。” 说着,瞥了盛煜一眼,向章氏道:“当初我带回东宫的乔氏,还记得吧?” 章氏许久没听他提及旧人,面露睁目。 怎会不记得呢? 那是永穆帝最钟意疼爱的女人,便是如今地位尊荣的淑妃,在永穆帝心里的分量也不及乔氏。 那也是夫妻间横亘最深的利刺,深到哪怕两人已诞下了儿女,却仍貌合神离。 而她今日之处境,也未尝不是因永穆帝欲为乔氏报仇。 她不由握紧了手,道:“记得又如何?” 永穆帝不答,反倒说起了旧事。 从乔氏产后雪崩,母子凶险,到他设法将濒死的孩子送出东宫,蒙蔽章氏姑侄。 再到盛闻天抱回外室子,苦心栽培,盛煜渐成栋梁,手执玄镜司这把利剑,狠狠刺入章氏心脏,将其连根拔起。 末了道:“这就是朕的长子,文韬武略,出类拔萃。” “你章家满堂儿孙,无一人能及!” 漫长的时光,他说得不缓不急。 门框之内,章氏的脸色却数番变幻,从惊愕意外,到不可置信,再到畏惧惊恐。 她怎么都没想到那个孩子竟会或者,还堂而皇之地在朝堂步步高升,手握重权。 她死死抓着门框,枯瘦的手指几乎没了半点血色,那双眼睛死死盯在盛煜的脸上,“怎么会是你……竟是你?” 嘶哑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器剐蹭,颇为刺耳。 盛煜眉目冷凝,看着这张令他恨之入骨的脸,神情寒如冰霜。 他这半生的痛苦,悉拜章氏所赐。 在玄镜司隐忍蛰伏的那些年,在陪着魏鸾出入宫禁时,每每看到这毒妇,他都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却因大事未成,不得不克制。 而今,曾令举国震动的章家三位国公皆已败落,仗着家族威势母仪天下的毒妇,也沦为苟全性命的阶下之囚。 昔年,她仗着章氏的赫赫威仪,视人命如草芥,害死母亲后逍遥法外。 而今日,他终令她所倚仗的章氏灰飞烟灭。 万般艰辛,一朝功成,足可告慰亡母。 盛煜缓步上前,紧捏的骨节轻响。 章氏满面惊恐,试图后退躲避,却因疲弱震惊里双腿酸软,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玄镜司统领的威冷手腕曾令她忌惮,盛煜拔除章家的狠厉更令她愤怒憎恨。 而昔年一时疏忽让这孽子得以保住性命,以致今日章家倾塌之祸,更是令她悔之莫及,痛楚万分。 种种情绪交杂,如蚁虫撕咬,万箭穿心。 章氏双手按着地面用力往后躲,口中道:“你想怎样!” “自作孽,不可活。” 盛煜声音森寒,目光如同利刃。 …… 章氏的死不曾在朝堂激起半分波澜。 除了周骊音得知消息痛哭失声,几乎没旁人留意这位囚禁许久的废后。 永穆帝看着周骊音的面子,命人留了全尸,随便找个地方葬了,除此而外,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而曾以雄兵重权比肩皇家的章氏,亦随之悄然湮灭。 别说功传百代,独霸后位,连家祠香火都彻底斩断。 阖族之中,除了章太后因陪先帝开国之功而陪葬陵寝外,再无半点尊荣。 而永穆帝半生苦熬,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生下来便借着章氏的魏氏成了东宫太子,却因章氏跋扈骄横、祸乱朝纲,这些年处心积虑,都在为斩除章氏国贼而筹谋。 如今毕生心愿已全,他也几乎在麟德殿耗尽心血,哪还愿意在奏折堆里耗尽晚年? 在盛煜封王后数月,待群臣归服再无异议,便禅位于他,自做了太上皇。 梁王纵万般妒忌,却也无力阻止。 ——即使有两位相爷助力,却也越不过皇权,永穆帝自有雷霆手段,他可不敢做以卵击石的事。 且论手腕、才能、功劳,他都比盛煜逊色太多,心里不甘挣扎了许久,最终也只能俯首认命。 而盛煜文成武就,群臣莫不归服。 禅位之事便极为顺利,盛煜的登基之典亦极为隆重。 登基当日,盛煜追封生母,册立魏鸾为后,将封后之典定在三日后,命礼部作速筹备。 尚且懵懂的小阿姮一跃成了帝王捧在手心的公主,盛闻天原就因御前护驾而功劳甚高,又有抚育皇子的功劳,特封侯位,盛夫人亦得诰命。 盛闻天蒙冤半生,如今功德圆满,便辞了千牛卫的职位,领了侯位,陪妻子云游。 魏鸾的封后之典亦盛大举办。 正是初秋,天高气爽。 艳艳秋阳照在殿宇琉璃,披金焕彩,百官齐聚,着朝服恭敬拜贺。 帝后华服端贵,携手步上丹陛。 冠服皆由礼部和内廷司悉心筹备,盛煜身着衮冕,金饰玉簪,垂旒朱缨,十二章纹绣得威仪而端贵。 魏鸾则穿华贵袆衣,朱罗画翚,满头青丝堆成云鬟雾,修长的身姿笼与摇曳华彩,更衬得明眸皓齿,艳逸照人。 柔弱无骨的手被牵在掌心,盛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久久不曾挪开。 元夕夜惊鸿一瞥,娇艳少女令人念念不忘。 后来因她的身份而犹豫挣扎,险些在仇恨的蒙蔽里错失,好在她嫁进了曲园,于是眉间心上,她的影子愈来愈肆意,令他步步深陷。 而浴血杀伐之中,曲园北朱阁的昏黄灯火,她的温柔笑靥、娇笑软语,也成了心底最深的牵挂。 以至今日,能揽着她共上丹陛,受群臣跪拜。 时虚白曾说,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她的姿容气度亦瑰艳若此,如今凤冠华衣之下,果真令宫城增色。 昔日京城里最耀眼的公府娇女,终成了新帝冠上明珠,掌心独宠。 盛煜握紧她手,唇边挑起笑意。 旁边魏鸾眼波潋滟,瞥着他低笑,“这么欢喜?” 盛煜含笑颔首,摩挲她柔软的手。 从前的孤苦前行、杀伐浴血,皆成过往。 如今令他欢喜的,不是帝位皇权,不是巍峨宫城,而是他的身边有她。 无论在曲园的幽静阁楼,还是梁州的开阔山野,抑或这座轩昂壮丽的宫城,有她和小阿姮在身侧,春花秋月、朝暮云霞凭添万种风情,实是此生最幸之事。 因她,一切皆值得期待。 第(3/3)页